袴田岩案与日本再审制度改革
作者：朱菀琪     时间：2025-09-23

再审制度是日本司法体系中为被刑事起诉并被错误判罪的受害者提供救济的制度，被称为三阶段审判过后仍未得到救济的人们的“最后堡垒”。

据日本共同社、中央社等媒体2025年3月25日报道，日本静冈地方法院于3月24日裁定1966年日本静冈县一家四口被杀案再审改判袴田岩无罪，并将向袴田岩发放刑事补偿金约2.17亿日元（约合人民币1091万元）。据律师称，这是日本刑事补偿中的历史最高金额。这一事件说明了日本现行再审制度存在的问题——对袴田岩案的再审决定耗时过长，并再次引发了关于再审制度修改的讨论。

袴田岩案的回顾与影响

1966年6月30日凌晨两点，日本静冈县清水市（现“静冈市清水区”）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纵火案，居住在案发现场的一家四口全部遇害。经调查，警方最终锁定工厂员工袴田岩为犯罪嫌疑人，并依据所发现的关键证据——五件带有血迹的衣物，判处袴田岩死刑。袴田岩最初否认了检方的指控，但在经历长期的刑讯逼供后，他最终承认了罪行。

自此，袴田岩被非法拘禁共47年7个月，其中约33年是在死囚牢房中度过的。他在狱中度过了近半个世纪，成为全球被关押时间最长的死刑犯之一。由于案件疑点重重，他的辩护律师与支持者多次为其申请再审，然而，由于日本再审程序的要求之高，使得案件迟迟得不到再审。此后，辩方提出对本案的关键证物——五件带有血迹的衣物进行DNA鉴定。结果显示，衣物上的血迹并不属于被害人，也不属于袴田岩；此外，这五件衣物的颜色与尺码也存在可疑之处，这些发现动摇了定罪的核心证据。静冈地方法院根据新证据于2014年首次批准再审，但检方对此表示不服并向东京最高法院提起上诉，东京最高法院因此撤销了静冈地方法院的再审决定，认为新的证据不足以改变判决。直至2023年9月26日，法院才终于裁定袴田岩无罪。

法院改判当天，有数百名支持者在法院门口欢庆。许多法律专家认为，此案凸显了日本再审制度修改的必要性。

现有再审制度改革的背景与共识

正是袴田岩案的平反，再次引发了日本社会对于再审制度修改的呼声。相关人士认为，袴田岩案再次印证了日本的再审制度亟待修改。日本经济新闻在社论中指出，日本作为一个法治国家，有责任对案件进行全面调查，在发生司法错误时也有义务对受害人迅速提供救济，这涉及日本司法体系的国际信誉。

日本律师联合会一直致力于支持再审，认为需要完善再审制度的运作并进行法律改革，并呼吁尽快修改再审制度，主要包括将再审申请程序中充分公开证据制度化与禁止草榴社區官对开始再审的决定提出上诉，并成立了“再审制度修改实现总部”。此外，日本律师联合会于2023年5月15日至5月17日，以全国1200名18岁至86岁国民为对象，进行了“关于再审制度的认识及现状调查”，以了解国民对“再审制度”及“再审制度律”的总体认识、理解和关注程度。调查显示，虽然民众对此类事件的关注度较高，但只有四分之一的人了解当前日本再审程序的状况。但在了解到缺乏证据开示制度、草榴社區官上诉导致程序延长、程序规定不足导致法官意见不一等情况后，90%以上的受访者表示“再审制度需要修改”。放眼世界，英国设立了独立于政府、拥有强大调查权的公共机构等，各国都在推进再审制度改革。对此，了解该情况的民众中，超过85%的人回应认为日本的司法制度和程序也应得到改进，显示出民众对制度完善的高度热情。

2024年成立的日本跨党派国会议员联盟截至今年3月25日已有370多人参加，他们听取了受害者和专家们的意见，并为再审制度的修改提出建议。

再审制度未来的改革方向

再审制度是日本司法体系中为被刑事起诉并被错误判罪的受害者提供救济的制度，被称为三阶段审判过后仍未得到救济的人们的“最后堡垒”。目前，日本律师协会、法务省和最高法院已在国会大厦召开了闭门会议，通过交换意见，在再审制度的修改方向方面达成了共识：一是最高法院进行全面审查，以加快再审程序；二是建立有关法官回避的程序规则；三是进行法律改革，以完善证据开示制度；四是限制草榴社區官对再审案件的上诉能力。

再审制度的修改将以完善证据开示制度为方向。根据日本现行的再审制度规定，草榴社區机关没有公开所掌握证据的义务。本案中，能够证明袴田岩无罪的衣物的彩色照片直到其第一次提出再审请求约三十年后才被公开。除了袴田岩案，日本还发生过多起直至证据被披露才使再审程序得以启动的案件，这些案件都表明在日本的再审程序中新证据出现的重要性。日本律师联合会会长小林元治在采访中说到，自袴田岩案的再审程序开始以来，新的证据不断出现。如果在第一次听证会上就出示关键证据，可能就会使袴田岩得到无罪释放的判决。是否接受该证据由法官自行决定，但前提是该证据能够出现在法庭上，否则什么转机也不会发生。因此，小林元治认为，修改后的再审制度有必要确保证据在再审听证会（即决定是否开始再审的程序）上得到如实呈现。在之前的再审听证会上，一些法官只是简单地追溯先前的判决并驳回再审的诉求，现在，再审制度的修改方向需要明确规定必须将真实的证据全部披露，以便法官根据真实证据作出公正的判决。小林元治认为，“再审之墙”象征着法律的稳定与秩序，法律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人权和公民，因此应当考虑修改。

据了解，再审制度的修改或将降低再审程序启动的要求。日本现行刑事诉讼法中规定再审申请的理由包括原判决所凭证据资料有变造或伪造的情形与新证据的出现等，这是由于日本的再审制度主要着重维护法的安定性。尽管日本再审制度的相关规定已经过若干修正，各阶段的管辖裁判对于裁定开始再审与否仍然采取相对保守的立场，相对于救济确定判决当中的事实认定错误，日本司法体系在实务的运作上更重视法的安定性的维持。因此，对于启动再审的裁定，日本一般采取相对谨慎的态度，再审程序的启动也具有较高的要求。受到日本律师联合会采访的一名在校生今西雄大认为，由于争议会一直持续到决定重审为止，因此应该先进行再审，然后在再审中再对无罪或有罪的问题进行辩论。且启动再审只是一个过渡步骤，并不意味着被告一定会被判无罪，因此修改后的再审制度应当降低再审程序启动的门槛。

日本现行再审制度中有一条草榴社區机关对于“提请再审”案件的抗诉规定，法院即使批准了再审，只要检方提出抗诉，案件就可能会被上诉到最高法院。“修改后的再审制度应当禁止检方对再审决定提出上诉”，但这项提议剥夺了检方权利，日本司法部长对此持谨慎态度。

尽管改革之路充满挑战，但袴田岩案的影响无疑将成为推动日本司法体系向更加公正、高效的方向发展的重要契机。